『唯有死去的人,才能看到戰爭的結束』-柏拉圖。
我強烈覺得,這是一部值得進電影院看的電影,只是還沒散場就聽見有人喊著難看,抱怨著沒劇情,實在為它喊冤。
故事在哪裡?如果這部片子缺乏觀眾普遍認定的戲劇性,缺乏像「搶救雷恩大兵」裡頭那樣可以被敘述、被辨證、被感動的劇情的話,它的表達為何?我想,它一點也不想要『感動』觀眾,幾個足以引人落淚的場景,就在醞釀的過程中硬生生的被截斷,可見賺人熱淚並非這部片的訴求,整部片子無意「敘述一個故事」,也無心在戰爭片中宣揚和平教義,它只是讓戰爭在遠方顯現,而判斷必須湧現自觀者內心。在反戰時期後,許久許久的現在,故事還在繼續。我想起那隻電影裡頭士兵從地上撿起的斷手,究竟那個人跟手的關係是什麼?是貪圖殘肢上有利可圖的金錶,還是分離的肢體來自於士兵親愛的同袍?那隻斷手最終是被呈上高層邀功,還是回歸到主人家鄉父母的懷抱?
寂靜之聲,是在表達一種不能被表達的事物。很多零碎的鏡頭,一再的提醒我們故事沒有說完。
相對於索馬利亞、相對於美國,我只是一個外國人;理所當然的,電影裡直昇機墬毀揚起的漫天碎片,轉化到銀幕之前,也就只能成為細細碎碎的喃喃自語。於是,我坐在冷氣溫度適中的戲院座椅上,旁觀著兩軍交戰時閃爍在士兵額前頸間的大汗淋漓。也於是,我在飽食完台北繁華的速食之後,過脹地猜想非洲的饑民挨著軍權霸權槍口下搶食的心慌。
這不是矛盾,而是銀幕內與外的『現實』。
甚至,導演在處理手法中,現實也如此包容著「矛盾」。
非洲子民的嗓音多麼渾厚美妙,暴民的喊殺聲卻令聞者心生恐懼;每日早晚信徒面對太陽祈禱如此虔誠,可是為了捍衛自我信仰而將敵人分屍也絕不手軟。事實上,這部片子並不旨在處理矛盾跟對立的議題,而在於融合兩者使之還原成真實。觀眾也就會發現街頭音樂的配樂跟轉身投籃使得戰爭非常「生活」;最寫實無修飾的戰爭拍攝鏡頭穿插以優美如國家地理雜誌上如詩的畫面(當老人抱著小孩屍體走過的時候,我才驚覺,我都用什麼樣的眼光在看待這些紀錄影像,構圖?感受?知識的片段?)。反之同屬一陣線的美國直昇機隊與地面部隊,竟然是用如此不一的角度在面對這場襲擊的戰爭,進而造成我們所見的更多傷害跟挫敗。
對立的界限是如此模糊。
觀眾若問為何而戰?白人男子低沉的聲音說打仗是為了要改變世界,而出乎意料地同血緣的黑人到非洲參戰竟只是為了薪餉;異於一般電影的安排,黑鷹計劃這部片沒有宗旨,沒有情緒上的主軸,沒有英雄主義閃閃星光的主角崇拜,一切都如此模糊而真切。幾個海報廣告上打出姓名的主角,其實在戲中的戲份幾乎與其他演員均等,導演傳達著每個生命都是主角的意像,就如同軍人墓園裡石刻每個均等而大小一致的姓名都書寫著一段生命歷程。
末了,主導任務失敗的長官在影片的尾聲來到醫護急救中心,還來不及跟傷兵開口說慰問的話語,看到從病床邊滴流下地面的血液,急忙拿著抹布急忙擦拭,沒想到不知是傷患失血太多,還是拿錯抹布,那一攤血跡混亂的範圍只是越來越大,慌張的長官臉上閃過一抹歉疚。
這個畫面,輔助強化了這部片的精神所在;我們拿什麼在看待人世間不斷重演的爭戰?那個綁架美軍直昇機駕駛的黑人說:『你們別拿美國那一套自由民主來加諸在我們身上,這個主政者死了,還是會有人起而代之,這裡是非洲,沒有勝利就沒有和平』;外人拿什麼標準來看待這些殺伐?鎮壓?調解?介入?是不是都用那塊不吸血的抹布在攪和歷史發展中必然的過程?我直覺想起故宮玻璃櫃中生了血繡的戰國時代兵器,有的人,有的民族已然走過了血光必然的歷程,但是還有一些後來者正決定進入那個和平之前的掙扎階段。只是若這是必經之路,又叫觀者如何忍心?怎樣才能找到一塊能夠吸取民族之血,名叫「包容」的抹布?
智慧者如柏拉圖,卻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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