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家裡常常會有一個老阿伯來訪,媽媽讓我們喊他阿丘伯。老伯伯講的是台語,我們喊的也是台語,丘的音接近注音中的三聲符。
阿丘伯騎一台黑黑舊舊的腳踏車,來的時候總是載了一些蔬菜竹筍之類的給我們,說是自己種的,媽媽也笑著道謝,把菜提到廚房去。在我問好之後,阿丘伯會用黑黑的手摸摸我的頭,說聲好乖,就進去找阿公了。我小時候一直以為阿丘伯是外公的好朋友,所以常常來我家找阿公喝酒聊天,這件事情從我有印象開始就有了,直到我國小六年級,阿公去世以後,我以為阿丘伯就不會再來了,沒想到他偶而還是會拿竹筍來我家。
小時候什麼也不知道,每件事情都是以為、以為...,也從來沒想過,為什麼阿公的朋友,我們要叫他"阿伯",而不是"叔公"或"伯公"?是後來我才知道,阿丘伯會跟我們家認識,是因為爸爸,所以我們才叫他阿伯。
阿丘伯是福建人,年紀很輕的時候就被拉了充軍,隨著軍隊輾轉來到台灣,孤身一人,又害怕要打戰,於是趁著軍隊剛到台灣,兵荒馬亂時就逃出來,躲在中和山區裡。這一躲就是十幾年,至於到底有沒有一樣是逃兵的同伴相陪,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種生活光是讓我想像起來就很艱辛,沒電沒水沒地方住,沒有身分,也不敢離開山區。
爸爸考上公務員後,剛好在輪調到民政課任職的期間,知道了阿丘伯的事情,當時沒人想辦也沒人想理會的情況下,爸爸把阿丘伯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來辦,寫公文、陳情、說項,要求還給阿丘伯這樣一個戰亂中非自願從軍的人,一個國民身分。
百般辛苦的,阿丘伯得到了身分證,終於可以不用再躲躲藏藏過日子。他還是住在中和山區,靠近山腳的地方,一間小小的矮房子,終於有了電燈跟自來水。他平常種種蔬菜,或上山挖竹筍去市場賣,偶而就拿一些來給我們。我們是因為爸爸才認識他,卻沒想到他跟我那性格特殊的外公成了朋友,或者說是酒友吧,反正一盤小菜、兩杯米酒,兩個老人就坐著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阿公過世以後,巧的是,公立的靈骨塔就在阿丘伯家對面的山腰上,與阿丘伯的小房子遙遙相對,哥哥開玩笑說,他跟阿公半夜還可以一起喝酒,兩人不寂寞。
聽媽媽說,公益團體的居家關懷有到阿丘伯家去,所以我們不用太擔心他,而且福建那邊的子姪輩也已經跟阿丘伯相認了,這十餘年,阿丘伯回去探親了幾次,後來晚輩們也表示願意照顧他的餘生,就把他接回福建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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