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周三上午,父親的告別式舉行完成。或許也可說是圓滿。
儀式是為了紀念,還是為了彌補,還是為了滿足,我想或許也都有。最少我所知道的,滿足了活著的人對於哀戚的需求。好好的哭一場,儀式結束之後,活著的人還是要繼續面對未完的人生跟挑戰。
悲傷的,絕對不是我那個靈魂跟肉體分離的老爸,自由自在的靈魂,想必已從煙花三月的江南,一路玩到春城飛花的長城腳下了吧。套句喪禮當天我兒子在會場所說的話:「阿公在笑笑」,如果我那傻兒子說的有些許可信,那當時笑得出來的,就只剩我老爸本人了。
也許人生也許就是這樣笑中帶淚、淚中有笑,沒有完全的悲傷,也沒有完全的歡喜。也許痛哭過一場以後,我也會學著在漫漫人生路上,細想揣摩父親待人處事的軌跡。
喪禮過兩日,父親在世界上所剩下的固體元素,被裝進骨灰罈裡,放置到納骨塔。
傳統道教的民俗儀式很有意思的是,把這段時間裡塞滿了各種大大小小的儀式,慢慢的,在世者再怎麼恍然不覺,或是難以接受,也不得不承認所愛的人離開的事實,看著老爸的骨灰罈,我已經沒有悲傷的感覺,只是在心裡確認,以後只能從記憶裡去尋找跟他擁抱的溫暖了。
原來肉身的固體元素,最後可以只剩下這麼點體積,看來有很多東西果然是像古人所說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突然之間有點想不透,為什麼有人可以為了幾億現金跟祕密帳戶,活得膽戰心驚。
我不知道我爸生前到底有沒有想像過,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晚輩,送他的最後一程,跪在火化室的大廳,從他的靈前一直排到門口,跟在後段的我,幾乎快跪在門外,這其中,沒有一個人的哀戚是虛偽的。這樣夠不夠呢,人生到底值得幾袋幾袋的現金,還是值得難以割捨的情感。
告別式來了不少人,中和市現任和前任市長、農會總幹事...,前任總幹事也來了,是以前常到我家泡茶的林伯伯,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拼命去想像,父親跟他們的互動,想抓住父親在生時的蛛絲馬跡。當那些認識的叔叔伯伯、金門宗親....,還有不認識的職業性來上香的選舉候選人,都唱名過後,道士請還沒上香的一同上前。這些人是誰呢,我只認識有一個是老爸的結拜兄弟,還有一個是附近山上賣水果的阿安。老爸知道他的家境不好,當時還有去爬山的老爸,連著好幾年都跟他買為數不少的櫻桃,也不顧我們跟他抗議,罵他奢侈、亂花錢,怪他把孫子寵壞,他就是笑笑的,叫我們閉嘴,吃就對了啦。
老爸往生以後,靈桌上供的水果,後來就是忙不過來的我們,付款請這位阿安每天挑好載來,古意的他,努力的用不很順的詞語跟我們保證他會送最漂亮的水果來。
難道連這點小事都算到了嗎,老爸。其實我真的很想問。
他大概又會一付輕輕鬆鬆的樣子說:「誰知道呢」。人算不如天算是吧,好吧,我了解。
無論那些傳統喪葬儀式有多繁複,可以讓我們接受他不在的現實,卻不能阻止我一遍又一遍的想念他。
有朋友打電話來關心我的悲傷,或許是看我的文章寫得太哀戚,但事實上,除了告別式當天整個上午淚流不只,其餘時間我們雖然難過,卻沒有被哀傷淹沒,有美食,今朝嚐,有美酒,今朝醉,今日還能相聚,我們就知道無須愁容相對。告別式中,淚水難抑,火化場前,嚎啕大哭;儀式結束了,我們知道,是因為他,我們的生命才有了放聲大笑的勇氣,如果不開開心心的迎向前方,那就真的太對不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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